裕江幸

大梦想家

【宗みか】赤

战损合志解禁啦~这边也发发!


淡红色的雾气自黄昏蒸腾而起,渐渐充斥整个中华街。影片美伽重新披上了带着兜帽的斗篷,凭着瘦小的身材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去。冗长的街道里每一个角落都有人,他们站立着,同时诡异地沉默着,仿佛能以寂静抵抗死亡。

   夜色铺陈,漆黑的邪灵不知何时显现,冲击着看似脆弱的结界,狰狞的身躯乌云一样遮蔽住月光,投下一片恐惧的阴影。他在这种环境下七拐八拐地穿过阴暗的小巷,钻出潮湿的窄道。天空随着他每一次踏出的步子黯淡下一个度,直到最后一抹黄昏被夜色吞吃殆尽。

  漫长的黑夜降临。


  平成二年,曾被阴阳师世家天祥院一族以世代族人的寿数为代价封印的妖魔冲破束缚,再度横行在人世间,在每个黑暗的时刻作恶。

  没落的各个阴阳师家族短时间内难以将其尽数祓除,只得让大多数人在夜幕降临之前躲进中华街及周边地区,由久居在那里的一位阴阳师布下结界。 每一晚对人类来说都是漫长的噩梦,几乎每天都有人因百鬼夜行而死去,血腥气早已溢满每一个角落,秩序像没搅匀的酱料,漂浮着名为崩坏的油花。


  影片美伽气喘吁吁地找到结界的出口,一头蓬乱的黑发被汗浸湿了,一绺一绺地黏在脸上,显然从稠密的人群里出来再跑到这儿让他累得不行,但很快他挺直了脊背,抽出一叠符咒准备穿过结界,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金属合页扭动的声音,他一下子愁眉苦脸起来,沮丧地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改良过的唐装,一头柔软的短发因为身后连成一片的烛火而辨别不出是哪种暖色,他皱着眉,看上去极其地不悦,说话的口吻严厉又不容置疑:“给我进来。”

  影片美伽看上去像只被雨打蔫了的流浪猫,不情不愿地走进了男人的店。店门口挂着巨大的木质牌匾——这是中华街结界的中心,「骨董店」。

   一进店门他就险些绊了个跟头,颇为狼狈地扶住窗棂站稳,才继续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努力让自己忽视门口被赤色山茶花拥簇着的,几乎活蛇一般逼真的蟒蛇皮。据说那是店主的式神蜕下的皮,可鲜少有人见过式神的真身。

  店内的装潢古色古香,物什摆放得错落有致,从古董西洋钟再到青花瓷瓶,珍稀的展品在暖黄的烛光下镀上一层黄铜色调,再深处一点摆了张贵妃榻,水红色的轻纱拢着,金发的人偶在上面坐得端庄。这样一家店用绮丽或者是梦幻来形容都不够格,更不用想办法来形容它的主人斋宫宗,也就是那个短发的男人,是何等的绝代。

  他将手里的折扇撂了下来,转手从抽屉里挑出了一个小玉瓶,极为随意却又优雅地朝影片招了招手,语气不容置喙:“自己把衣服脱了。”

  “嗯啊……”影片在后面磨磨蹭蹭地想逃避,被不耐烦的斋宫宗一把扒下了斗篷,掀起了宽松的衣服下摆,露出他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年身躯。

  他似乎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一点,肋骨看着根根分明,小腹可怜地瘪进去,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再将他的衣服扣子解开脱下来,如此瘦小的身体背后竟有长长一道血痕,从左侧的肩膀直直划开到腰部,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分割成两半,伤口看着还新,只被粗糙处理过的幼嫩的血痂下仍有鲜血隐隐渗出。

  小少年被斋宫宗的动作压得翻不过身,后背上的伤口同样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心里知道肯定是惹斋宫宗生气了,于是绷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等着暴风雨降临。

  等了半天,斋宫宗的手终于落了下来。随着浓重的药味,冰凉的液体覆上他的伤口,那股味道甚至冲散了屋子里熏香的味道,使他有点昏沉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斋宫宗的体温本来就低,手指上的药膏又是凉的,影片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细细密密地落在后背上,带着沁人的凉意,像是刚被春日融开的冰雪,一直折磨着身体的痛感舒缓,他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了下来,闭了眼睛享受,把斋宫宗还在生气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出去,真当自己有九条命吗?更何况你只是个普通人类。”斋宫宗把药细致地上完以后才开口,声音听起来仍是不快,落在影片的耳朵里却不算什么,他回答时居然还显得有些得意:“毕竟我的灵魂缺了一块,就连痛觉神经也都不怎么敏感了嘛,应该说就算老师再用力一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大概♪”

  话音刚落,斋宫宗拿着符纸往他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影片美伽刚刚还轻松的声音骤然变成了惨叫,手指都因为剧烈的痛感而细微地抽搐,半晌缓过劲来,哼哼唧唧地抱怨道:“老师好过分,刚刚我还以为灵魂要出窍了呢!”

  接着又被斋宫宗重重地贴了一道:“没那么容易死的,再说了只要有我在,你就算碎成片了我也能缝好。”

  “诶嘿嘿,老师很厉害呢♪”影片被训斥了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地一边说着,一边活动着还僵硬的手指把扣子系好了,“不像我,那么轻易地就受伤了,还要麻烦老师帮我治疗,明明维持结界就已经很辛苦了,对不起啊。”

  “你把我斋宫宗当成什么人了,我才不是你这种学了半吊子阴阳术就敢逞强的废物,”斋宫宗本来是半抱着影片美伽的,听了他的话没忍住,拾起折扇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说吧,伤成这样还要去外面送死是为了什么?”

  影片美伽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刚想开口又被斋宫宗打断:“别对我撒谎,不然我就把你做成只会说真话的人偶。”听了这话,他也只得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我要回孤儿院去。”

  不出意料,斋宫宗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你还去那边干什么?那些孩子不都已经送进中华街了吗?”

  “是,可是如果妖怪闯进去毁了房子,孩子们就没有地方住了,”影片美伽和斋宫宗一说就又担心起孤儿院了,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着急地解释着,“那是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们唯一的去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就这么被毁掉!”

  “那也不值得你搭上性命。”斋宫宗抬手,骨董店的门窗都自动落了锁,直接把影片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天祥院领头的那帮家伙不缺你一个,况且你这副样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别去添乱。”

  “我知道啊!但是,就算是老师这么说,我还是会生气的!”影片美伽也有些着急,这一下声音大起来了竟是要和他吵架,“如果老师也不理解它对我的重要性就不要拦着我,那里对你们来说可能很脏,可能去都不想去,但那已经是那些湿漉漉的可怜的孩子们唯一的去处了,我绝对不允许它被毁灭!”

  斋宫宗像是被他的话噎住了,突然一言不发。短暂的寂静同样让情绪激动的影片美伽停了下来,他哈哈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因为激动而潮湿着。与他相对的,斋宫宗的眼神没有聚焦,仿佛正透过影片小小的身躯望见什么遥远的过去。

  他的眼神使得影片所有的气焰都熄灭了。他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不得了的事情,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凑近斋宫宗去拉他的衣袖:“老师~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朝您喊的,我知道错了,可以、可以看我一眼吗?”

  听到了他的呼唤,斋宫宗眼珠动了一下,像是一汪死水又漾了起来,再落到影片美伽脸上时又是那种他熟悉的眼神了:“我没事,你说得也有道理,但那绝对不是我能放你出去的理由。”

  到头来不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嘛?影片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垮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想再软磨硬泡几次。

  斋宫宗看他那副按捺不住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忍不住又皱眉:“再敢提出去的事我就把你的手脚和嘴巴都缝上,给我老实呆着。”

  “嗯啊啊~”影片美伽又发出了苦闷的声音,嘴张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斋宫宗,只能垂头丧气地把自己往角落又缩了缩,像是朵发霉的蘑菇,更不敢去倚靠骨董店的家具,害怕自己身上的血沾脏了什么地方,整个人由内到外看起来都十分别扭:低着头,刘海遮住了视线。他只能看见斋宫宗突然离开了,绣着精致花纹的衣服下摆在他眼前晃动几番,绸缎做的深色裤子从侧面的开叉里露出几分,走了几步转过了屏风,不见踪影。

  这令他有些不安,疑心自己是不是惹怒了斋宫宗,但又不敢贸然去找,于是愈发把自己往角落里蜷缩。

  没过一会儿斋宫宗又回来了,用红绸子包裹着的东西重重地砸在影片身上,他下意识接住,还没等打开斋宫宗就到了他近前,冰凉的扇骨落在他的手腕上:“先别拆开,回去以后贴在你那个破房子上。”

 听他这么一说,影片立刻知道了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瞬间就开心了起来,仰着一张让人心情很好的傻乎乎的笑脸: “我就知道老师虽然看着很凶,但是不会不管我们的,谢谢你啊老师☆”

  “知道了就给我老实待着。”斋宫宗看他没有再想出去的意思了,这才放心在他旁边坐下。

  一时间宁静犹如中华街漂浮的红雾一样弥漫。

  温暖的室内,影片美伽偷偷将头倚上了斋宫宗的肩膀,后背皮肉生长细微的痒像是一点点酥开的糖,他不自觉地软了身子,松懈下来的精神使他眼皮发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小动物一样轻柔的呼吸声舒缓地响起,烛火安静地跳跃,蜡油虔诚地倾颓。

  斋宫宗没有推开他,尽管影片美伽的发丝弄得他脖子痒痒的。他望向窗外,眼瞳中所倒映出的天色愈发明亮,耳边是令人心安的呼吸声。

  “影片,天要亮了。”


  在那之后寒冬过去,直直到了开春,猖狂的鬼怪们因为自然的昼长夜短而有所收敛,几大阴阳世家都觉得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它们一举击溃,不论是他们还是普通人类都已经承受不住无休无止的杀戮了。这一决定下来,他们派出了不少的说客去劝说那些隐世的或者不愿与别人合作的阴阳师们,希望他们能予以支援,斋宫宗也是其中一位。


  影片美伽已经一个多月没去骨董店了,他自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继续跟着几个前辈修习阴阳术,没想到被拐进山去一来一回就是一整天,晚上还要看护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好容易得了空跑到中华街去,刚敲开门,迎面飞来了一张请帖,吓得他一歪身子差点掉进蟒蛇皮里:“老、老师?!”

  “我说是谁还敢来,原来是你。”斋宫宗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只不过在影片眼里他一直是那个样子,因此也没多在意,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把摔在地上的请帖拿起来,手指摸着上面烫金的印章:“居然是天祥院家的请帖啊,发生什么了吗?”

  “一些私人恩怨罢了。”斋宫宗手里的折扇重重地一敲,又有不少同样的请帖被他从桌子上扫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抱着金发的人偶玛朵莫塞尔,那位淑女并未被他的盛怒卷进去,玻璃做的眼睛透亮地望着影片。

  影片美伽好脾气地把散落一地的请帖捡起来码齐,走近了说:“我也听说了哦,关于决战的事情。”

  “我本来也想去的,可是前辈们都拦着我,”他笑得有点落寞,一谈到这件事他还是忍不住的自卑,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大概是我太没用了吧,总是动不动就晕倒,阴阳术和符咒也用不好,还是不过去给他们添乱了吧。”

  说着话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后肩上挠了挠,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血痂在快要脱落的时候会无止无休地痒,就仿佛虫蚁噬咬着他的心脏,难受得无处发泄,这种酸涩令他难受,甚至不自觉地想要落泪,他突然问:

  “会死很多人吗,老师?”

  “会。这是战争无可避免的。”

  斋宫宗看着影片美伽那双异色的眼睛,表情严肃,语气却是莫名的迫切,毫不留情的话像锋利的刀片落下:“你那些所谓的前辈说得有道理,你这家伙派不上用场,到时候就给我乖乖待在骨董店里。这么多个夜晚都等过去了,你应该也不差再等一晚上。”

  “……我知道了,还是不说这个了!”影片因斋宫宗的话低落了一瞬,转眼又笑了起来转移话题,他的手指摆动着,略长的指甲透过光,像几颗小小的跳跃的太阳,“老师想和我出去吗?今天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好大一片山茶花,特别的漂亮啊☆”

  斋宫宗本想拒绝他的,他目前没什么心情去做赏花吟诗这类风雅的事情,可看到影片那张强打精神的笑脸,话到了嘴边又变了:“随你吧。别只会挂着一张傻乎乎的笑脸,你是在勉强自己吧?”尽管后半句关心的话并没被接收到,但影片还是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了,拉着斋宫宗的手就想往门外走,被后者用了大力气扯回来。

  “……真是不成样子。”斋宫宗总觉得自己在训猫,三申五令“老实一点”、“别擅自乱动”,对面的人也总是撂爪就忘,那种粗心大意和毛躁就像春天的柳絮一样传染给他,让他也有失平常不紧不慢的做派,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要带的东西,呵斥着急不可耐要带他去看山茶花的影片,给骨董店落了锁,怀中的玛朵莫塞尔穿着红色的和服,漂亮的眼睛倒映着影片美伽下意识地要拉斋宫宗的手,被后者避开了又转而去抱他的包裹。

  “诶嘿嘿,就像约会一样呢♪”影片美伽心满意足地带着斋宫宗包裹穿梭在中华街里。

  出门的时候已近正午,直直照射的阳光让斋宫宗有些后悔带玛朵莫塞尔出来,她是个有些年头的人偶,脆弱的肌肤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阳光,但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把她又看护得细心了一点。

  影片说的地方并不远,烂漫的红色山茶花远远地就能看到,像是上好的绸子涌起的浪潮,大片大片地铺张,不少人忘记了百鬼夜行的恐慌,沉醉在短暂的春日里,他们两个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往深处去。

  渐渐地看不见什么人了,他们两个置身在山茶花的世界里,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是大团大团的红色,艳丽却不俗气的花使人心情很好,斋宫宗放松了下来往四周看,想着等得空了给玛朵莫塞尔添一件新衣服,却忽略了身边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趁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时偷袭了他。

  刚刚被人暴力掐来的花枝上汁液还没干,黏黏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柔软的花瓣蹭过他的脸颊,轻飘飘的触感惊得斋宫宗回过头来,影片美伽的手近在咫尺,指尖还染着草木的绿色,被抓了个现行似乎让他不太好意思,脸上满足而狡黠的笑还没来得及褪去就对上了斋宫宗的目光,无法抑制的脸红烧得他脸庞滚烫,就连春风都被他的温度感染而和煦。

  猝不及防对上的眼神让他更加慌乱,手悬在半空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居然又抬手把半折起来的花瓣抚平:

  “果然老师还是适合红色啊。”

  鬼使神差地,斋宫宗没有避开,就像被连成一片的红色迷惑了理智,轻轻覆上影片美伽的手,这个清瘦弱小的男孩就连手都是凉的,雪花一样的脆弱,可他偏偏不惧怕自己的体温,反而贪恋一般地和他愈发亲近。

  “在我眼里,老师一直都像火焰一样地燃烧着,比我见过的所有灾难都要美丽,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老师很温暖啊,不会烧伤我,或者说就算烧焦了我我也不会在意,因为我的痛觉神经早就坏掉了嘛。反而,我觉得很幸福♪”

  “啊哈哈,就像做梦一样呢。”不管是指尖触碰到的还是此刻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都虚幻得简直像一场梦境,影片美伽觉得自己高兴得简直要哭出来,就仿佛他等待这场春风、等待这个人的体温等待了几个世纪。

  “睁开你那双残缺的眼睛自己看看吧,在这里的你我可不是梦。”斋宫宗把影片美伽的手慢慢地握住放了下来,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温和,神情也是舒展的,不过影片被连成一片的花的火焰迷住了眼睛,分辨不出斋宫宗是不是真的在笑。

  影片美伽怔愣的样子意外地让斋宫宗的心情很好,也就没放开他已经变得潮湿的手,像是牵引着木偶一样带着他在花海中行走: “行了,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玛朵莫塞尔不能晒那么久的太阳,我们回去。”

  “啊……嗯。”影片美伽慢了半拍回答,他被斋宫宗扯着磕磕绊绊地走,目光里盛满的是那个比山茶花还要明艳的人的身影,这令他有些飘飘然,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回到了骨董店里,直到坐在贵妃榻上还有些恍然。

  阳光在皮肤上留下的温度依旧灼热,眼前的景色泛着青色的重影,连看向斋宫宗的耳边都感觉那山茶花是团火焰在燃烧,他孩童一般地伸出手想抓,被又冷起脸来的斋宫宗瞟了一眼:“自己送给别人的东西还想要回去,真是没有规矩。”

  还没等影片美伽接话,店里的西洋钟突兀地敲响。浑厚的金属的撞击的声音回荡在并不宽敞的店里,撞碎了熏风酝酿的静好。两个人同时看向时钟的指针,斋宫宗比他反应更快一步,拈起什么东西迅速别进了他的头发里,轻柔的触感贴着耳廓有如絮云,影片的余光瞥不到是什么东西,但下意识的信任抑制了他想去摸的冲动。

  “行了,回去再照镜子。”斋宫宗收回手,捻了下指尖残留的黏液,被他匆忙扯下的小小的白山茶停驻在影片美伽耳边,像欲飞的蝴蝶。

  “你该走了,孤儿院那些孩子还在等着呢。”

  “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影片美伽茫然地应声,回过神急急忙忙地往外跑,连“再见”都忘了和他说。等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斋宫宗才收回目光,却正好落在了桌上被敛好的一打请柬上,刚还轻松的神情又严肃了起来。

  “宗君,在想什么呢?”金发人偶尖细的声音响起,斋宫宗回头看着他精致的淑女,表情柔和下来:“玛朵莫塞尔,还好有你在。我只是在想……”

  “还在害怕「那件事」吗?”

  “……要说我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而且我总是那么地犹豫不决。”他在他的淑女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但这并不代表他沉湎于过去,尤其是已经被新的花儿覆盖的过去,“但是我觉得这次,说不定不会重蹈覆辙了。”

  “我该怎么办呢,玛朵莫塞尔?”

  他的手指落在桌面上,影子被黄昏拉得细长,割出一道浓墨似的分界线。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天祥院家领头的几大阴阳师世家向万鬼山宣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日本。

  斋宫宗不知怎地给影片驱来了一只猫头鹰式神,那只鸟一来,就将一个袋子毫不留情地扔在影片美伽手里,动作像极了某个人。影片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打开布袋,里面满满的是最上品的御守,他忙不迭地给孩子们分发下去,最后余下半块木牌似的东西被他自己收了起来。

  天祥院家的告示也是这个时候送来的,式神悄无声息地将纸放在桌子上压好,等影片美伽分发完御守后,拿起纸来先看到的是最上面天祥院家精致的纹章,再后面的文字印了大战开始的时间、安全的地点,以及一些官方的注意事项。信上说阴阳师们会尽最大的力量封印万鬼山的妖怪,还世间太平。

  再往下密密麻麻的是参与本次大战的阴阳师家族、组织和各种民间奇人能士的名字,影片美伽一个个掠过,捏着薄薄一张纸的指尖泛白,他急切地在里面搜寻,最后脱力般地松手,纸飘落到地上,边缘被捏皱了,混杂在一众撕毁了的旧符咒里,连着告示上油印的斋宫宗的名字也擦花了。

  没有他。

  老师的名字在上面。

  时间来不及了。

  无数纷杂的想法海啸般轰鸣,冲击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影片美伽抓起自己的斗篷披在身上就往外跑,他不知道自己的慌张从何而来,仿佛连孱弱的灵魂都要脱离体外。但直觉,或者是永远不会骗人的生理反应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十分恐怖的事情,也许他会失去老师。

  他就像不要命了一样地奔跑,害怕慢了一秒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自己会变成一具空壳。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穿过熟悉的街道,喉咙里的血腥气涌上来,急促的喘息中他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

  等他跌跌撞撞地赶到骨董店门口,门和窗都紧闭着,不论什么季节都会燃烧着的蜡烛全熄灭了,里面黑洞洞一片。他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玻璃一样破碎,噎在喉咙里割出了满口的铁锈味,眼泪先意识一步脱离身体,他几乎是疯狂地敲打着骨董店的门。

  也许是屋里的人忍受不了噪音,也可能是门承不住那么莽撞的敲打,根本没走进去确认的影片美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额头重重磕在了店内的瓷砖上,他抽噎地辨认着眼前血腥气浓厚的红雾,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然他为什么能听到老师的声音?

  “你这个蠢货在我门前干什么?”影片美伽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又甩了甩头,斋宫宗发怒时粗重的呼吸声仍在耳边萦绕,他努力拿擦伤了的手掌揉了揉哭得一片模糊的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条蛇整个卷了起来。

  那条蛇拥有着宝石般光泽的坚硬的鳞片,紫色的竖瞳和斋宫宗有八分相似,信子嘶嘶地吐着,将他带到一脸不耐烦的斋宫宗面前,还不停扭动身子,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个一边哭一边想伸手拥抱他主人的粗俗的少年狠狠来上一口。

  “老、老师,我还以为你……”影片美伽哭得斋宫宗头疼,可他现在专注于构建巨大的结界,根本没力气支配自己的身体去打醒这个笨蛋。唤出自己的本命式神给他开门已是额外之举,更别提再说一句呵斥的话。

  影片美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打量斋宫宗,越细看越发现自己莽撞地跑过来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斋宫宗盘膝坐在原本是蟒蛇皮栖息的地方,身下用朱砂或者是血画满了他看不懂的符咒,无数红得浓郁的花扎根进他淡青色的血管,盛放的花朵妖艳,仿佛要宿主吞吃得只剩白骨。

  这无疑是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的浩大的阴阳术,就算是斋宫宗这种精妙的阴阳师也不得不全神贯注,影片美伽愣愣地看着他身上一片殷红,抬起手用袖口擦去他额头上的薄汗。

  他那件不知道哪里捡回来的旧衣服布料上有着淡淡的泥土腥气,斋宫宗皱着眉偏头躲开,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把将影片美伽扔进浴池洗个澡,再给他换上新衣服,但现在他只能石像一般任由影片胡作非为,任由他曲起的指节挨到他的额发又掠走。

  羽毛一样柔软的触感在影片皮肤上流连,他喃喃地对斋宫宗说话:“我看到名单了哦。”

  “老师的式神我也收到了,那些符咒我已经发给孩子们了,这回我把他们送到近一点的避难所去,不会来中华街附近了,”

  “啊,到时候老师要负责维持结界对吧,真帅气啊♪所有应战的阴阳师们也都是……但就像之前老师和我说的一样吧,大概会死很多人。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好不甘心啊’,但我不会添乱的,哪怕只是忍着剧痛扇动一下翅膀,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会去做的”

  “我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啊,我话太多了吧,对不起啊?”

  影片美伽的眼神躲闪,他暗自下定了决心,自认为将心思隐瞒得很好,“老师这个样子真的很绮丽,但是,我还是想要可以拥抱我的老师,哪怕到时候老师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斋宫宗听着他的话,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面前的影片美伽是沙子聚成的,一阵风吹来就能消失殆尽,他想强迫自己开口劝说,却猝不及防被贴过来的影片打乱了一切思绪。

  影片美伽吻了上来。

  大概是因为紧张而抿过好多次的嘴唇柔软湿润,受惊的蝴蝶一般一触即分,随后他翩然夺门而出,简直比来的时候还要仓促。

  他原本只是想随便吻一下的。影片美伽想。脸颊、眼角、唇角,只要能触碰到就好,却没想到闭上眼睛的一吻居然命运一样地落上老师的嘴唇,微凉的柔软触感漩涡一样在他舌尖含着,甚至要把他整个人都卷进去,他像是失控了的机器,每一颗齿轮都刺耳地摩擦着,可偏偏那颗鲜活的心脏聒噪不停,把他整个人都点燃成一团火。

  他控制不住自己滚烫的呼吸声,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像个受难的信徒,就算骨架裸露在外依旧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神明。

  老师是他的光,是他的生命。他发狂了一样地朝圣,像只跌跌撞撞的飞蛾。

  他爱上了烈火。


  覆盖着整个城市的结界正一层层地构建,稀薄的红雾溢满空气,妖魔在每个夜晚疯了一样地攻击能触及到的一切,人员伤亡比任何时候都要多,苦痛消磨成麻木,仿佛所有的磨难已经集中在尖锐的一点爆发,浪潮过后的平静被血肉堆积。

  影片美伽把斋宫宗送给他的花和半块木牌放进小袋子里贴身放着,再三叮嘱孤儿院的孩子们不要出去,之后毅然离开了结界。踏出去的前一秒他扭头歉意地望着红雾,仿佛透过路灯的那一点光想起了一片火焰。

  他也有要守护的东西。


  影片美伽赶在最后一刻和阴阳师的大部队集合,红月组的莲巳前辈发现了他,面色阴沉地让他站在最后的队伍里,给已经祓除过的区域做扫尾,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工作,用来竭力保住这个即使披着有术式的斗篷,灵魂依旧残缺得可怕的男孩。

  影片美伽裹紧了斗篷,明亮的异色瞳眸隐藏进阴影中。

  断裂的水泥、灯牌,撕碎的布料,替代了泥土布满地面,打翻的奶油混着粘稠恶臭的不明液体流进下水道,不成型的诅咒声刺激着耳膜,仅仅是战斗后的遗迹都已经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更难以想象正在战斗中的地方。

  希望老师不会出事啊。他默默祈祷了一句,继续四处找寻也许被遗漏的妖魔,耳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抽泣声。

  影片美伽心下一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半截身子压在木桌下,哭得有气无力。

  他急忙跑过去,一只手抱着那个孩子一只手去挪沉重的桌子,他的眼睛在夜里看东西十分费劲,孩子的哭声在耳边甚至遮住了风声,无论怎样都无法挪动的桌子更让他心急:“不要出声哦,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嗯。”那孩子居然听懂了,细细的手揽着影片的脖子,冰凉得简直不像活人,说话的声音微弱而尖细,在呼啸的风中几乎要被吹散,“大哥哥,我的腿好痛。”

  “我好害怕啊,我以后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愿意把你的腿给我吗?”

  “嗯?什么?”影片还没来得及再问,半跪的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眼睁睁看着裤腿被撕裂,一大块肉被硬生生从身上扯下来,隐约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痛感慢了半拍袭上他的大脑,眼前一片空白,仅剩的本能意识驱使着肢体摸出一张符咒,他奋力将被血泡湿了的符咒狠狠拍向抓着他的那只手。

  小孩子短促地叫了一声,符咒对他的伤害不大,反而激怒了它,长长的指甲剜下影片的又一块皮肉,他的身体开始痛苦地痉挛,血流了一地。

  吞咽的声音在死寂中尤为明显,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影片呼吸里弥漫,妖怪咯咯笑着用沾满血的手拍在他的脸上:“真难吃啊。”

  影片美伽几乎昏死过去,喉咙漏风似的发出含混的气声,他已经痛苦得叫不出来声音了,失去知觉的腿破烂一般垂在地上。他几乎连心脏都在悔恨,他错了,他不该出来的,不该不听老师话的,现在他回不去了——

  ——是啊,老师那么厉害,又怎么会需要他保护?不仅如此,他还在给老师添乱,如果他的尸体还能剩下一点的话——他的手覆上贴在心口的袋子想,老师大概会吐他一口唾沫然后再也不看他吧?毕竟他根本就没有价值了。

  最后影片美伽还是无声地哭了出来,那个孩子样的恶鬼咬破了他的喉咙,一点点地啃食着他的灵魂。

  远处的骨董店内,斋宫宗猛地呛咳起来。

  他的手里一直攥着半道符咒,另一半在影片身上。凭着这个他就能感知到影片的状态。他坚信自己的符咒不会出错:影片的生命在流逝,他现在很危险。

  他素来冷静的思维因此坠进无底的深渊,慌乱使他不自觉地颤抖,就好像自己体温的冰凉是因为摸到了影片美伽的尸体,自己手心的潮湿是因为沾满了他的鲜血,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他的死状——那不成样子的、毫无美感的、可怖的、简直能杀死他的尸骨。

  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上一世的影片美伽。


  阴阳师的寿命都很长,有天赋的子嗣稀少,但一代代传下去也没断了传承。

  彼时的他还是斋宫家的少爷,万鬼山的妖魔还没有经历过封印,甚至更为强大,人们几乎谈鬼色变,他就在那种充满冲突的背景下捡到了影片美伽。

   那时影片还是个弱气的妖怪,脏兮兮地在他家门口昏倒了,叫他一个没忍心带了回去,家里的长辈检查一番,觉得他伤不了自己也就放任了,之后两个人便一直住在一起。

  和那些害人命吃人血的妖魔不同,影片美伽是个天真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笨蛋,明明长了一张看起来很有欺骗性的脸,最喜欢吃的东西居然是廉价的饴糖。斋宫宗是在相处一段时间过后才意识到的,心里更觉得新奇和不可思议,对他也越来越关注。

  可好景不长,很快阴阳师们就第一次向万鬼山宣战了,以构筑结界知名的斋宫家也参与了那场战役,作为家族继承人的他跟着去了,没想到回来之后面对的却是影片美伽血淋淋的尸体,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身上被折磨过的痕迹明显,灵魂也被啃食得残缺不全,想要救活他已经不可能了。

  即便如此,斋宫宗还是拜托了祖父传授他禁术,将影片送入了轮回。事后自己元气大伤,休养了好几年才能下地走路,也因此和当时领头的天祥院家结怨。

  能再见到影片实属意料之外。斋宫宗觉得自己也许被神明偏爱了那么一次,也许这一次自己就能保护住他,他们不会再分开了,可他还是太自负了。

  “宗君!”

  玛朵莫塞尔的呼唤硬生生将斋宫宗从梦魇中扯出来,不知不觉间冷汗竟然淌了一身,他清醒过来,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驱使着自己的身体:深入骨血的花被一枝枝拔出,大量的血液自伤口流下渗入阵法维持着结界,他则唤出本命式神破窗而出。

  冷风从他的伤口呼啸而过,五脏六腑结冰似的颤抖,他剧烈地咳嗽着,身上的血腥气吸引了不少的妖魔,却碍于乱飞的灵力不敢靠近。

  他第一次像个机械一样僵硬,甚至顾不得看看自己周身的危急。不停涌出的血洇透了衣服,他的脸白得像个死人,表情却如同淬火的利剑,像是躯壳支离破碎的女武神,濒死却瑰丽。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祈求着,如果真的还有神明,就再听一次我这个傲慢的人的声音吧,不要让我再失去一次影片了。

  “喂,斋宫!你来干什么!”地下似乎有人在喊他,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回应了,他只觉得影片美伽的气息越来越近,就好像那天他袖口上的泥土味还停在他的额头上。

  “莲巳老爷,你别拦他了。”红月组的鬼龙红郎按住了想要追过去的莲巳敬人,“结界并没有出问题,相信斋宫吧。”

  “还有什么比保护无辜的人更重要吗?他去的那边究竟有什么啊,真是无可救药!”莲巳敬人推了下沾满污秽的眼镜,甩了甩手中的佛珠继续指挥身后的人,“我们走,去和大部队汇合。”

  越靠近影片的气息传来的地方,血腥气和妖邪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斋宫宗的胃里翻腾一片,不得不捂住嘴让自己别吐出来。以自身血肉维持住阵法,又操纵本命式神,这早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影片也许还活着这个念头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在几近崩溃的冲击中保持着仅剩的清醒。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身下的蛇式神停了下来,斋宫宗定下神来那一瞬间就确定了地上那散发着浓厚血腥气的东西是什么。

  他用生涩的指尖抹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从蛇式神身上滑下来,像是没有力气一般倚靠着它冰冷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

  啊啊,他的影片果然又枯萎了。

  地上那一团烂肉一样的东西滚满了脏污,被咬开的喉咙嘶嘶地泄着气,白森森的骨头从翻开的皮肉里露出来,瘆人的颜色在斋宫宗向来锐利的眼睛里炸开一片空白。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偶。他意识朦胧地想,摇摇晃晃地朝着影片走去。

  脖子上的缝线被扯开了、棉花也露了出来,更是滚了一身的泥,真是丑陋得不能再丑陋了。斋宫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软得不成人形的影片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

  不过我,还能修好他的吧?

  影片美伽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了云上,温润的雨落在他脸上,他费力地睁开已经雾蒙蒙的眼睛,看到了一片无机质般澄澈的紫色天空,于是放心似的垂下了一直护在心口的手,最后一点意识也消散了:

  天亮了吗,太好了。


  最浓厚的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妖怪们疯了一般地攻击目之所及的一切,围在万鬼山的阴阳师们一步也不退让,温热的血染透了土壤。他们坚信只要撑过这最黑暗的一刻,当封印大阵启动的时候,属于他们的胜利就要来临了。

  一时间只剩下海的呼啸声。

  忽然。

  悠远的歌声从水中传来,带着灵力的镇魂歌开始压制泛滥的黑夜,猖獗的妖魔被突生的变故激怒,无数的鸟惊起四散奔逃,森林里传来悉索的摩擦声,无数身披斗篷的人从中走出,为首的人有着一双红色瞳眸。几乎是他张嘴的那一刻,浅浅的金光刺破脚下深红色的土壤,“大阵已经布完了。吾辈来帮汝等清理干净这些小喽啰。”

  “如果要是宗哥哥在就好了e,”大阵的中心阵眼处,一个年轻的阴阳师开口,他看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天祥院家家主,眼神复杂,“涉哥哥觉得呢e?”

  被称为涉的阴阳师望向远处依旧坚固的结界,突然笑着张开了双臂:“哼哼♪真是疯狂的恨意啊,叫我都觉得害怕了呢!”

  他朝着天空大喊:“业火啊,降临下来吧!那包裹着浓厚的爱的——悔恨的烈焰啊!将罪孽焚烧殆尽吧!”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宗!”

  天空一道巨大的蛇影掠过,转眼不见了踪影,并没有人回答他咏叹调一样的话,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细小的、被血浸成淡粉色的茶花飘落,在半空中四散成细细的碎片,飘荡到光芒愈加盛大的阵眼上,霎时土壤被浪潮般迭起的藤蔓分割,缠绕上从地底浮现的粗糙树根一路向下奔涌,沿着阵法攀附成复杂的脉络,无数树干纠缠着拔地而起,随后金光大盛,无数火焰似的山茶花绽放。


  骨董店的门被蛇式神粗暴地撞开,斋宫宗抱着已经冰冷的影片美伽的尸体走进阵法,他的表情漠然,颤抖的瞳仁却仿佛碎裂的宝石,甚至堆叠不成形状。

  影片。他无声地呼唤,擦拭着他皮肤上已经干涸的血液,我说过我会缝好你的。

  但缝好你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默默守护在旁边的蛇式神从影片美伽身体下面钻过去,温柔地托起他,缠绕上他已经僵硬的肢体,一双眼睛透亮地望着斋宫宗,似乎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斋宫宗怔愣地看着式神,自从影片死后,除了玛朵莫塞尔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它,作为本命式神与他的灵魂紧密相连,说是他的半条命也不为过,如果将它献祭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挽回影片。

  斋宫宗的手在颤抖,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能力,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敢将手落下,式神静静地望着他,吐着信子将冰凉的尾巴缠上他的手腕,坚定地压在阵法上。

  他嘴唇上残余的血腥气依旧浓厚,呼吸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他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式神,又落在影片的身上,最终无声地念了句什么。

  强烈的光芒自阵法涌出,黑夜被吞吃了一角,像是无法愈合的伤口流出白色的晨光,随着彻夜不息的镇魂歌破晓。

  

  平成四年。

  万鬼山一役后,猖獗的妖魔被封印,作为老巢的万鬼山被阵法封死,巨大的山茶花树盘踞上整座山。战后大多数阴阳师选择隐世不出,少数人建立起专门的机构负责后续的清理。

  简而言之,生活恢复了平静,中华街也变回了往日的样子,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里面的骨董店依旧开着,偶尔有人来敬几柱香,求几道符,再偶尔有顽皮的孩子进来找他们的“美伽哥”玩,没待一会儿又被里面的人另一个人呵斥出去,恋恋不舍地隔着门缝再说几句,这才拿着手里的糖果或是小符咒离开。

  现如今进过骨董店的人都说,除了一直都在的那位短发的年轻店主,门口曾经盘着蟒蛇皮的地方还经常坐着个精致如同人偶的少年,鸦青色的发在阳光下闪着鳞片似的细碎光亮,身上穿着和店主相似的深红色唐装,细细的流苏坠在身上,半悬在空中看着恰到好处,纤细的身姿恍若流水,又仿佛山茶幻化成的精怪,尽管面容看着冷淡,但说起话来语气却是十分地亲昵,眼神同样是清亮的——生了一双蛇一般的竖瞳。

评论(4)

热度(283)

  1. 共3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